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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研究院是经国务院(国办函〔1996〕66号)批准设立的儒学研究专门机构,副厅级建制。孔子研究院的建设发展,历来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心和重视。2013年11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孔子研究院,发出大力弘扬中华     [ 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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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的“国学”观
发布日期: 2023-01-10 浏览次数:181 来源:《走进孔子》 作者:朱越

20世纪末,我国经济发展改善了人民的生活,有了这样的根基之后,便面临着传统文化重建的重大课题。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历史地位、时代价值、继承与发展等多方面提出了要求和希冀,更加注重提升人民的人文素养和精神境界。在这样的背景下,民间一度兴起“国学热”“传统文化热”,也正逢其时。习近平总书记在山东考察时说过,国家、民族的强盛,需要以文化为支撑,文化发展繁荣也是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条件。而“国学”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大成,蕴含着丰富的知识与智慧,是坚定文化自信、实现文化强国的源泉与动力。

那么,什么是“国学”呢?关于“国学”之名的由来,马瀛所著《国学概论》中有言,秦、汉之前的学术分类,称为“家”或“教”。关于“家”“教”之称,史书确有记载,如《汉志》中诸子十家,皆以“家”称。虽为十家,但其中最重要的,只是五家,分别为“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家”;又如《礼记·经解》篇中“《诗》教”“《书》教”“《乐》教”“《易》教”“《礼》教”“《春秋》教”。至西汉刘歆作《七略》,称文学训诂之学为“小学”,自此才有了“学”之名,而后便有了经学、史学、汉学、宋学、理学之名。

《国学概论》书影

 
随着西学东渐,大量西方学术涌入中国,国内学术亦须有可对应的名辞与之相应,遂以保存国粹之意立名,改为“国故学”。后因“故”字只能涵盖学术文献,不能包罗所有中国固有学术,含义窄狭,又更名为“国学”。但不少学者认为,“国学”是19世纪后期由日本留学归国之人照搬而来的。曹聚仁就提到过:“‘国学’乃是外来语,并非国产,日本原有……‘汉学’这样的名词,因此,十九世纪后期,留学日本归来的学人,译之为‘国学’,也就是‘中国学术’之意。”(曹聚仁:《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但事实上,中国经典典籍中早就有“国学”的记载,如“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周礼·春官》),“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学于少学”(《汉书·食货志上》),只是历史上的“国学”概念、内涵、外延与现在所说的国学所指不同。以前“国学”皆指国立学校,所以对于“国学”的探讨,应依历史划分,分为古代国学和近现代国学。
近现代国学概念源于何时?就时间上看,应在甲午中日战争之际;就学术理论上看,应与西学的冲击相关。据已有的资料,1886年康有为在其《教学通义》中所使用的“国学”仍是指国立学校,1898年张之洞言“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这句话中提到的“中学”,有近似“国学”的含义。1902年梁启超在日本写信给黄遵宪,谋划创办《国学报》,并发表了《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但今日欲使外学之真精神普及于祖国,则当转输之任者,必邃于国学”(梁启超:《新民说》)。此时所说的“国学”是指以“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对象的学术文化。与此同时,以“保存国粹”为宗旨的思潮兴起,章太炎在《国学讲习会序》中把国学与国家兴亡紧密相连。他不是停留在坐而论道的形式上,而是落实到行动中。他开展国学讲习会、开设国学振兴社并为《国粹学报》撰文。《国粹学报》主编邓实非常赞同他的观点,称:“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冯惟榘、金百芬:《国学纲要·绪论》)他认为国学是一国之学的总称,因为人的存在,才不断发展成家庭、国家,从而通过一国之学实现一国之用、一国之治。章太炎在其《国故论衡》中提出“国学”就是“国故”,于是“国故”这个名词得以确立。胡适在《国学季刊》的发刊词中说:“‘国学’在我们的心眼里,只是‘国故学’的缩写。中国的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都是我们的‘国故’;研究这一切过去的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省称为‘国学’。”(胡适:《胡适文存贰》)但事实上,把“国学”定义为中国过去存在的所有的历史文化,其内涵不免过于宽泛。依照这个定义而论国学,那么中国历史上的经典、制度、风俗、言语、习惯等所有过去的历史文化,就都可以称为国学了。这样的概念无法厘清国学的外延和内涵,更不具有学术理论上的确定性,所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国学”仍指中国固有的学术。
除了把国学认为是传统固有学术的观点之外,还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国学为四部之学。以四部立名,即分为小学、经学、诸子学、史学,其中最有名的代表应是章太炎。他一生有四次较大规模的“国学”讲座,其中在1934年第四次苏州讲座的基础上,由其学生整理出版的《国学略说》,以“四部之学”为分类目录,马一浮评价以“四部之学”为国学的观点是“皓首不能究其义,毕世不能竟其业”[马一浮著,吴光主编:《马一浮全集》第一册(上)]。至于以“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国学”,他认为太过于笼统和宽泛了。一般给一个词下定义,应该不仅使自己明白是何含义,更要让他人明白和了解。因此在马一浮看来,“中国固有之学术”显然不能解释清楚“国学”究竟为何种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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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先生
马一浮质疑时贤所提出的国学概念的目的,一方面是确立自己的国学观,另一方面也是要解决“国学”概念“不知所指为何种学术”的弊端。他说:“今先楷定国学名义。举此一名,该摄诸学,唯六艺足以当之。六艺者,即是《诗》《书》《礼》《乐》《易》《春秋》也。此是孔子之教,吾国二千余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之原皆出于此,其余都是六艺之支流。”[《马一浮全集》第一册(上)]马一浮所说的“六艺”其实就是“六经”,他之所以称“六经”为“六艺”,是依据《汉书·艺文志》,以道言称为“经”,以教言则称为“艺”。马一浮以六艺之学为国学,并非把国学儒学化,而是认为诸子百家之学甚至包括西方学术,都可以在“六艺”中找到依据。“六艺”涵盖了丰富的学术思想和文化理论,囊括古今,是学术之源头活水,是中国学术理论的经典,是中国人立德修身的基础,也是其精神层面的有力支撑,以此来统摄诸子、四部、西方学术。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各个学派虽然所处的环境、经验、所学均有差异,具有特殊性,但是就其追求“本然之善”“性德之真”的层面来说,是“道并行而不悖”“殊途而同归”的。我们中华文化具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在前进的过程中,也要不断回顾本民族的文化原点,实现经典与现代的对话交融,从中汲取智慧和精神力量,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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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先生
马一浮认为,致力于国学研究,一定要有一种信念,即相信中华文化博大而精深,相信我们有不断提高身心修养的必要,相信我国的学术一定能兴盛发达,相信我国要与他国共同发展、交流互鉴,才能更加稳固。有此信念,才可谈国学。眼下,我们已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告别了绝对贫困,成功举办了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正是增强文化自信的大好时机。我们应该胸怀“国之大者”,争做有骨气、有底气、有志气的一代,肩负起传播国学的重任,更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国学究竟是精华还是糟粕,并不取决于国学本身,而在于从事国学研究的我们。
马一浮把国学楷定为六艺之学,就是希望之后的学子能够通过学习六艺,从而体会六艺之道,成就六艺之人。那么我们应如何学习六艺呢?学习六艺的途径和突破口又在何处呢?马一浮是这样回答的,他说:“六艺皆孔氏之遗书,七十子后学所传。欲明其微言大义,当先求之《论语》,以其皆孔门问答之词也。据《论语》以说六艺,庶几能得其旨。”[《马一浮全集》第一册(上)]想要通晓六艺之学,可以把《论语》作为学习六艺的入口。《论语》中问答之词均可以应用和实践于我们的人伦日常之中,从言辞中体会《论语》中的大义,这些大义就是六艺的基本义理。通过对《论语》的学习,进而“告往而知来”“百世可知”,明晓六艺其实是一贯之旨,从而“闻一知二”“闻一知十”,不断实现自身性德的提升。因此,想学习六艺,可自《论语》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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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全集》书影
《庄子·天下》篇:“《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有六艺之道,便有六艺之教。通过学习六艺之教,从而恢复本然之善性,自拔于流俗,而后自然有所得。为了突出《论语》的重要性,马一浮在《群经大义》中特意把《论语大义》置于群经释义的卷首,以《论语》说六艺,足见他对《论语》的推崇。通过《论语》对六经的分疏,我们也能对国学有更深刻的领悟,从而明晰六艺之旨,把六艺之义理精神融入个体生命的价值信仰之中。
第一,《诗》教。在《论语》问答中,提及最多的便是问仁、问政、问孝。马一浮认为:“凡答问仁者,皆《诗》教义也。”[《马一浮全集》第一册(上)]为什么说《诗》教大义是主仁呢?宋儒皆言“心统性情”,性乃是吾自身本具之善性,不假圣人安排,是自然存在于本性当中的,而情则有善有恶。六艺之教便是教人“变化气质”,不要对外在物质过分执求,而应反思己心,让心成为自己的主宰,恢复本来之善性,自悟人心的性德之理,这样才能达到“敬义立而德不孤”的效果。而“仁”是一心之全德,人与禽兽“几希”的差别就在于人有仁之心,孔子也言“仁者爱人”,爱不是强加的一种情感,而是一种由心自然发出的真情,正是因为有这种真心真情,才能相感相通。而《诗》教便是以“感”教人,心中有志,而后发言成诗。心能感便是仁,心不能感就是不仁,便与草木瓦石无异。这也是孔子所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的原因所在。
第二,《书》教。《书》以记录政事为主,通过对史料、政事的分析,能从中了解圣人治理天下的大道。马一浮以“为政以德”来阐明《书》教大旨在于德,有德之心,才能行有德之政,这样才能获得人民发自真心的拥护和信任。“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以正道而施于政事,自然能有所得,为政者应当以修养自身的德行作为施政的根本。孔子所教,不过是修德责己之事。他重德不重力,最看重人道,而政治是人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只有有德之人,才能“不动而化、不言而信、无为而成”,具有政治感召力,虽至寡却能让人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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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正义》书影
第三,《礼》《乐》教。马一浮认为《论语》中言孝的内容,皆属于礼乐教义。礼乐与孝有什么关系呢?《论语·学而》中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慎终是指以礼尽丧。逝者已去,要通过相应的礼节来表达对逝者的思念,而祭礼本身就体现出了孝道的意义。它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产生于最真实的人类亲情,是对逝者的尊敬和怀念。《论语·阳货》中“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一章,宰我认为三年的丧期太久了,觉得这仅是一种形式而已,一年就可以了,孔子以“于汝安乎”反问,告知宰我尽孝在于反求于心,并非可有可无的形式。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经常听到“百善孝为先”,父母之丧,子女感到悲伤和痛苦是出于对亲人的真情流露,所以才会食不甘、闻不乐、居不安,这是丧礼制定的要义,更是仁心的体现。同时,尽孝要重视“敬”,“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日常生活中,似乎让父母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就算是孝了,其实这些都只是表面的“养”,只有在“敬”基础上的“养”,才能算孝。敬不仅能体现孝,更能体现礼,《孝经·广要道》章中言:“礼者,敬而已矣。”礼主于行,乐主于和,敬一人,而使君臣、兄弟、家庭、天下都能愉快和乐,可见守住诚敬之心,是礼乐的内在精神。
第四,《易》教。马一浮认为虽然《论语》中很少提及《易》,但《论语》中的内容处处体现着易理。六经是义理之学,然而义理无穷,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学习,以求自得自证。《论语》告诉我们学习没有终始,“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论语·里仁》),只要努力尝试、尽心尽力去做,我们都有成功的机会,“学诗”“学礼”都要在“学”上下功夫。那我们要向谁学呢?马一浮说“学须是学圣人”,圣人、君子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和标杆,孔子到了晚年才学习《易》,但他仍坚持学习,认为学《易》可以促进自身的修养,见微知著,最终达到“无大过”“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效验。马一浮认为“朝闻夕死”一章可以体现《易》教义。《易·系辞》有言:“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蕅益:《周易禅解》)作为普通人,求生恶死是人的本性;但是作为有道之人,“朝闻道,夕死可矣”,为了道义而死,便没有犹疑和遗憾,这也就是《易》所讲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之道。他又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与《易》中的于变易中见不易之理相对应。天地万物变化不息,从无间断,日往月来,寒往暑来。君子效仿天地变化,遂有“自强不息”之辞,我们应从川流、昼夜、日月的变易过程,识得不易之旨,才能了解圣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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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禅解》书影
第五,《春秋》教。六艺之学,出于圣人之心,如果不从诸圣之心处下功夫学习,虽投入了时间和精力,用力至深,也不免昏昧,一无所得。通过对六艺的学习,遇事能明晓其中的道理,这样便不至于处在危险之中。学习六艺的目的是通天下所习,断天下之疑,应天下之理,成天下之事。《春秋》所讲不仅仅是天子之事,也是圣人之事,邪说暴行、礼崩乐坏的发生,皆因圣人无位而不得治。马一浮认为,用《春秋》之义则治,不用《春秋》之义则乱[《马一浮全集》第一册(上)]。他认为,君子、小人、王霸、夷夏、义利、进退、文质、损益、贵贱、经权、予夺等均属于《春秋》教义。《春秋》所作,在于使万物各尽其所、各列其序、各得其正,所以正名、正心就是其中应有之义。治国之端,在其正名。《论语》有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论语·八佾》)名的意义十分重大,名不仅可知圣人之意,更是治国治事的枢要,“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道出了正名的优先性,名正则言顺,言顺才能事成,事成才能“拨乱世反之正”。《论语》中所推崇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使民战栗”“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八佾》)、“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等内容与《春秋》之旨相同,《论语》推崇的也是《春秋》所推崇的,《论语》厌恶的也是《春秋》所厌恶的,依于礼、依于义,正一而得天下正,“仁以爱人,义以正己”,由此可见《春秋》之义实可归于《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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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书影
马一浮的“国学”观是以孔子之教的六艺为体系的,通过对国学概念的辨析,从而赋予六艺以国学价值和内涵,进而以六艺统摄一切文化,足见马一浮在儒学重构、文化重建以及人文培养上的用心、在传统文化上的坚守、对儒学理念的自信。作为新一代的青年人,更应把传播国学、传承文化的责任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加强自身修养,时时内省,养成“刚大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