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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道事君:孔子与鲁哀公
发布日期: 2024-02-05 浏览次数:50 来源:《走进孔子》 作者:王红霞

鲁哀公是春秋末期鲁国的国君,文献记载中,他并不是一个有突出功绩的国君,但在清华简《良臣》中,将鲁哀公与晋文公、楚昭王、齐桓公、越王勾践、秦穆公等春秋时期的著名国君同列,且将季氏和孔子视为鲁哀公的良臣,“鲁哀公又季孙,又孔丘”[《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我们知道,孔子于鲁定公十三年(前497)离开鲁国周游列国,回到鲁国时已是鲁哀公十一年(前484),鲁哀公十六年(前479)病逝,由此可知,孔子与鲁哀公的相处时间不过五年。但儒家典籍及诸子文献中有大量的鲁哀公与孔子对话的资料,其数量甚至超过了很多孔门弟子,新出土文献如上博简《鲁邦大旱》《相邦之道》也都载有孔子与鲁哀公的内容。从这些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短短五年的相处时间里,孔子在治国、修身等方面力谏鲁哀公,可以说做到了“以道事君”,可谓“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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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良臣》 (部分)
 
一、孔子力谏鲁哀公选贤任能

鲁哀公虽为鲁国国君,国家权力却掌握在“三桓”手中。鲁哀公身边还有三个佞臣,对内结党营私、愚弄君主,对外阻挡四邻诸侯国的士人来到鲁国,使得社稷不宁。针对这种情况,孔子劝谏鲁哀公要选贤任能。《韩非子》中记载:

 

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悦近而来远。”哀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选贤。”齐景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节财。”三公出,子贡问曰:“三公问夫子政一也,夫子对之不同,何也?”仲尼曰:“叶都大而国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悦近而来远。’鲁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诸侯四邻之士,内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庙不扫除,社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选贤。’齐景公筑雍门,为路寝,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赐者三,故曰:‘政在节财。’”(《韩非子·难三》)

 

叶公子高、鲁哀公和齐景公三人同样问政,但孔子根据各国不同的现实状况给予了不同的回答。具体到鲁哀公,孔子建议“政在选贤”。与此段相近的记载又见于《孔子家语·辨政》与《说苑·政理》,只是两处分别是“政在谕臣”“政在于谕臣”。谕是教导、教诲之意,“谕臣”与“选贤”虽然具体意义有别,但均指鲁哀公身边的辅政大臣应是贤达良臣。

有一次,鲁哀公问孔子:“当今之君,孰为最贤?”孔子回答说:“丘未之见也,抑有卫灵公乎?”(《孔子家语·贤君》)孔子认为卫灵公尚可称得上贤君,因为从朝廷处事上来看,卫灵公能够尊重并任用贤士。比如,卫灵公的弟弟公子渠牟是一个有智慧、有诚信的人,卫灵公委以重任;士人林国善于发现人才、举荐人才,使得卫国没有游荡放纵之士,卫灵公非常尊重他;士人庆足在卫国危难时被举荐出来处理政务,国家平安时他就隐退,以让其他贤能的人用之于朝廷,卫灵公也非常敬重他;大夫史要离开卫国,卫灵公就住在郊外三天,不近声乐,一定要等着史回国后才回宫。孔子认为卫灵公尊重贤士、任用贤能,可称之为贤君。

清华简《邦家之政》也记载某公向孔子问政,某公很有可能是鲁哀公。孔子回答说:“邦家将毁,其君听佞而速变。”

孔子告诫鲁哀公,一个国家的“成”与“毁”,在于君主选用什么样的臣子:一个治理成功的国家,其君多会选任贤才;一个即将毁灭的国家,其君主往往任用佞臣。《论语·为政》篇中也记哀公问孔子:“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孔子用以“直”废“枉”来说明任用正直、贤达之人的重要性。

在君臣的一问一答间,鲁哀公也意识到贤达的重要性,也向孔子求教什么样的人可称为贤人,孔子回答说:

 

所谓贤人者,好恶与民同情,取舍与民同统;行中矩绳,而不伤于本;言足法于天下,而不害于其身;躬为匹夫而愿富贵,为诸侯而无财。如此,则可谓贤人矣。(《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

 

孔子认为贤人之好恶、取舍与百姓相同,言行举止可以成为天下的典范,同时又不伤及自身之人。若为匹夫,努力通过辛苦劳动过上富贵生活;若为诸侯,已然富贵,则不再奢求钱财。这才是贤人。而且,他认为儒者是辅佐国君的贤达之人,因为真正的儒者能做到毫无二心地向君主推荐贤能:“儒有内称不避亲,外举不避怨。程功积事,不求厚禄;推贤达能,不望其报。君得其志,民赖其德。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孔子家语·儒行解》)儒者在举荐人才时,对内不避亲属,对外不避与自己有仇怨的人。度量功德,积累政绩,不是为了谋求更高的爵位。推举贤人,荐进能人,不是为了获取回报。君主能够依靠他们的志向实现自己的抱负,老百姓能够依靠他们的宽厚仁德生活得更好。儒者只求有利于国家,并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这就是儒者推举贤能的风格。

 

二、孔子劝谏鲁哀公修身立德

能够任贤使能的君王首先需要自身修身立德。上博简《鲁邦大旱》记载,鲁国发生了大的旱灾,鲁哀公问孔子该怎么办?孔子说:“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认为鲁哀公施政刑罚失措、德行不修是导致鲁国大旱的原因,需要鲁哀公修身立德。孔子曰:“夫政者,犹蒲卢也,待化以成。故为政在于得人。取人以身,修道以仁。”(《孔子家语·哀公问政》)孔子认为,为政就像蒲苇一样,要得到雨水的滋养化育,才能迅速成长,所以为政的关键在于获得人才。而获得人才的关键在于为政者要加强自身修养,加强自身修养的关键在于树立仁爱之心。此与“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的意义相近。孔子曰:“政者,正也。君为正,则百姓从政矣。君之所为,百姓之所从也。君所不为,百姓何从?”(《礼记·哀公问》)“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君王修身立德不仅可以吸引人才,而且还可以起到上行下效的作用,引导下属及百姓端正自身,提高道德品质。而如果君王不注重自身道德,就会丧失君位,严重者甚至国家灭亡,“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小臣窃”(《礼记·礼运》)。正因为此,上博简《相邦之道》记鲁哀公向孔子请教“相邦之道”时,孔子不以为然:

 

孔子退,告子贡曰:“吾见于君,不问有邦之道,而问相邦之道,不亦愆乎?”

 

“相邦之道”是臣子之道,“有邦之道”才是君王之道。孔子认为,作为一国之君的鲁哀公,不想着如何提升自身的治国理政才能,却问臣子之道,这不是失问了吗?

鲁哀公也经常向孔子请教一些小问题,孔子回答时总能引导到修身立德方面。有一次,鲁哀公问舜戴什么帽子,孔子批评他提问题不是从重要的开始,而是纠结于细枝末节,他说:“舜之为君也,其政好生而恶杀,其任授贤而替不肖,德若天地而静虚,化若四时而变物。是以四海承风,畅于异类,凤翔麟至,鸟兽驯德。无他也,好生故也。君舍此道而冠冕是问,是以缓对。”(《孔子家语·好生》)孔子认为舜做君主的时候,爱惜生灵,不嗜杀戮,任用贤明之士而摒弃不肖之徒,德行如天地运转而虚静无欲,教化如四时交替而孕育万物。因此,天下之人普遍接受舜的教化,并通达于四方异族,凤凰飞翔集聚,麒麟也纷纷到来,连鸟兽也顺从德化。出现这种现象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舜为政以德的缘故。而现在鲁哀公放着这个大道理不问,却关注于冠冕之类的小事,所以孔子不愿意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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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帝像

还有一次,鲁哀公跟孔子调侃有人忘事严重,搬家时竟然忘了妻子。孔子转而说:“昔者夏桀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忘其圣祖之道,坏其典法,废其世祀,荒于淫乐,耽湎于酒;佞臣谄谀,窥导其心;忠士折口,逃罪不言。天下诛桀而有其国,此谓忘其身之甚矣。”(《孔子家语·贤君》)孔子认为像夏桀这种忘记了祖先的为政之道、破坏了祖先的典章制度、纵情享乐、听信佞臣的暴君,最终身死国亡,比搬家忘记妻子的人更甚。孔子希望以此来劝谏鲁哀公要遵循圣王之道,以德治国。

 

三、孔子劝谏鲁哀公以礼治国

孔子对鲁哀公说:“礼者,政之本也。是以君子不可以不修身。”(《孔子家语·哀公问政》)哀公问孔子,礼为什么重要,孔子说:“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也。君子以此之为尊敬然。”(《礼记·哀公问》)在百姓的生活中,礼是最大的。因为没有礼,就无法敬天地;没有礼,就不能分君臣上下不同等级;没有礼,就不能分亲族的亲疏远近。换言之,百姓懂礼,就可以懂得敬天地、辨尊卑、别亲疏。

有一次,鲁哀公问孔子穿的衣服是否是儒服,孔子说:“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礼记·儒行》)他认为,君子应该博学多识,穿衣服只不过是入乡随俗,不必过于关注。一个很小的穿衣服的问题,孔子则趁机告诉鲁哀公要多学习,博学多识。平时所穿服饰与礼仪服饰意义是不同的。鲁哀公曾向孔子询问:“各种礼制用的大带、委貌、章甫等衣冠,有益于仁政吗?”孔子听闻突然变了脸色,认为君王这样问很不合适,他说:“衰麻苴杖者,志不存乎乐,非耳弗闻,服使然也;黼黻衮冕者,容不亵慢,非性矜庄,服使然也;介胄执戈者,无退懦之气,非体纯猛,服使然也。”(《孔子家语·好生》)不同场合的礼服与装束对人有着规范、约束作用:身穿丧服、手执丧杖的人,心思不在音乐上,并不是耳朵听不见,而是因为身上穿的丧服使他这样;身穿华丽礼服、头戴礼冠的人,容貌举止庄重,这并不是本性矜持端庄,而是因为身上穿的礼服使他这样;身着铠甲、手持兵器的人,毫无退缩、怯懦的样子,并不是他本身纯正勇猛,而是身上穿的军服使他这样。礼服是礼制的一部分,可以塑造人的行为举止,对政治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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衮冕

在孔子的影响下,鲁哀公也注重礼,曾让孺悲向孔子学礼,“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礼记·杂记下》)。在现有的文献中,确实没有见到鲁哀公太过失礼的行为,当有孔子的劝谏之功。

 

四、鲁哀公礼敬孔子
孔子归鲁,“哀公使以币如卫迎夫子”(《孔丛子·记问》)。“以币”指带着玉帛礼品,是高规格的礼遇。然后,鲁哀公接待孔子,让他住在公馆,可见对孔子的礼遇之高。在公馆里,鲁哀公设席宴请孔子,并向孔子请教儒者之行,孔子将儒行概括为强学力行、容貌敬慎、居处修身、言行中正、不宝财禄、见利思义、刚毅有节、仁义忠信、安贫守道、穷而持志、宽裕有礼、举贤援能、与人为善、傲毅清廉等。“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礼记·儒行》)鲁哀公听闻此言,言语更加诚信,行为更加符合义,并说终身也不会拿儒者开玩笑。
有一次,鲁哀公问孔子一系列问题,包括什么是“敬身”,什么是“成其亲”,什么是“成身”,为什么要尊崇天之道等。孔子都一一回答后,鲁哀公说:“寡人既闻如此言,无如后罪何?”(《孔子家语·大婚解》)可见,鲁哀公能发现自己的不足,也有对自己可能做不到的担忧。孔子听到这句话后也感佩鲁哀公的反思能力,说:“君之及此言,是臣之福也。”(《孔子家语·大婚解》)认为鲁哀公有做一个好国君的潜质。

《孔子圣迹图·侍席鲁君》
鲁哀公经常向孔子请教问题,无论孔子的回答是什么,鲁哀公总是表示认同和敬佩,并在行为上约束和改进。当鲁哀公问孔子,有什么办法让鲁国国势弱小时能防守,国势强大时能攻伐,孔子告诉他:“使君朝廷有礼,上下相亲,天下百姓皆君之民,将谁攻之?苟违此道,民畔如归,皆君之雠也,将与谁守?”要朝廷遵守礼制,君臣之间相敬相亲。哀公认为孔子说得对,于是他“废山泽之禁,弛关市之税,以惠百姓”(《孔子家语·五仪解》)。鲁哀公听从孔子的建议,废除了禁入山林川泽的各项政令,取消了市场关卡的税敛,使百姓得到实惠。
据《公孙尼子》记载,孔子生病时,哀公派医生去诊治。孔子去世后,鲁哀公致辞哀悼:“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史记·孔子世家》)鲁哀公说孔子抛下他一人在君位上,孤孤单单,从此没有了效法的榜样。从语气看,鲁哀公确实是非常悲伤难过的。
从上述资料分析可知,鲁哀公虽然并不是一个贤君,但想做一个贤君;他礼敬孔子,多次向孔子问政,也做过一些努力和改变。因为史料所限,鲁哀公是否真的听从孔子的劝谏而任用贤能,还是迫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真正选任贤才,我们未可知。鲁哀公是否在德行修养方面有所进益,我们不得而知。然而,从二人对话可知,鲁哀公非常敬重孔子,孔子也不讨厌鲁哀公,虽有失望,但也多次鼓励和肯定。孔子曾说:“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真正的“大臣”是以道义侍奉国君,如果行不通,就辞职不干。孔子能不断地劝谏鲁哀公,没有放弃,说明在鲁哀公时期,“以道事君”是行得通的。清华简《良臣》中列举春秋时期的贤君时,鲁哀公赫然在册,或许有一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