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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研究院是经国务院(国办函〔1996〕66号)批准设立的儒学研究专门机构,副厅级建制。孔子研究院的建设发展,历来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心和重视。2013年11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孔子研究院,发出大力弘扬中华     [ 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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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广帅︱孔子儒学所建构的温情世界
发布日期: 2023-12-13 浏览次数:158 来源:《走进孔子》 作者:魏广帅

当人们仔细品读《论语》,真正走近孔子,理解孔子之学的时候,便会发现以《论语》为重要载体的孔子儒学是饱含着温情的。儒家经典《论语》不仅仅辑录孔子及其弟子的“言”,也记录着他们的“行”,由此构建起了一个温情可感的精神世界,它凝结着儒门圣哲的初心与梦想,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信念与向往。我们尝试从《论语》入手,以此为考察中心,抉发儒学的温情面向,打开儒家的温情世界。

 

一、人心之仁:温情世界的哲学基础

“仁”是孔子儒学最核心的理念之一,可称之为《论语》建构的温情世界的哲学基础。在《论语》中,孔子弟子多次向他请教“仁”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却不尽相同,因为孔子是从不同的角度对“仁”进行界定的。其中有一次对樊迟问仁的回答非常具有代表性,在此处师徒的问对中,孔子提出了“爱人”两字,体现出对仁者的最基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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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像

熟悉《论语》的人都知道,儒学具有非常强烈的入世色彩。孔子关心的是人的现实生活,他致力于人间秩序的安顿,冀望达至身心、人己以及物我的和谐。人作为人,应该首先让自己成为真正挺立起主体性的“人”,而不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对于如何挺立起主体性,孔子特别强调“为己之学”,以修道来修身,修养好自身之后,再去“安人”“安百姓”(《论语·宪问》)。从人心之仁这个层面上讲,“修己”就是长养内心之仁,让心中充满“爱”的能力,而“安人”“安百姓”则是“爱人”,是“爱”的能力的具体实现。有内心之仁,才具足“爱人”的可能性。因此,我们说“仁”是孔子儒学所建构的温情世界的奠基性概念。

仁,既指向最高的德性,也涵容最基本的德性,它总括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德行。最高与最基本的德性是一体的,是不可分割的,为仁由己,从修养自身开始,每个人都具有从最基本的行仁的实践向最高的仁者境界进阶的可能性。孔子曾特别指出仁之容易求得:“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朱熹《论语集注》解释这句话说:“仁者,心之德,非在外也。放而不求,故有以为远者。反而求之,则即此而在矣,夫岂远哉?”在朱熹看来,孔子所讲的“仁”在心中,不需外求,而应反躬自省。由此我们还可以将“为仁由己”理解成一种自觉,不仅自觉到内心之仁,并且自觉行仁,这样就为温情世界的建构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近代以来的学者自觉接续了孔子开创的儒家“重情”传统。比如李泽厚先生推重把“仁”的最后根基归结为以亲子之爱为核心的人类学心理情感;蒙培元先生明确宣称“情感是全部儒学理论的基本构成部分,甚至是儒学理论的出发点”(蒙培元:《情感与理性》);黄玉顺先生则接着蒙先生的“情感儒学”,建构了“生活儒学”体系,认为仁爱才是一切形而下者、形而上者的大本大源、源头活水。此外,陈来先生认为,孔子的仁说突破了此前以爱亲为仁的血缘关系阐释限制,将其发展成为普遍的伦理规则。我们这里所探讨的孔子儒学的温情世界,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被视为是对孔子儒学重情传统的接续,而其具体建构也是围绕着“仁”展开的。

 

二、尽己行仁:温情世界的具体建构

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颜渊也曾向他请教何谓“仁”的问题。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
 
在该章的问对中,孔子论及“仁”的具体含义与实施方法。孔子指出,能够自我约束,使自己的言行皆合于礼就是仁。“礼”为“仁”之外显,同时赋予了视听言动以“温情”,在温情世界的具体建构层面,只存有仁心是不够的,还需化为切实的“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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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渊画像
细读《论语》,我们能体会到孔子儒学中深蕴的“温情”,主要涉及家庭、社会与国家三个层面,其中家庭层面体现在与父母、兄弟的相处之道上;社会层面主要论及与朋友、弟子、乡党等人的交往之道;国家层面则主要是君臣关系和君民关系,或者说是管理者内部关系与内外关系的处理问题。本节所说的三个层面侧重于从“熟人”的角度来讨论。家庭层面主要涉及孝与悌,即孝敬父母和友爱兄弟姊妹。家是人们行仁的最初场域,这里重点考察每个人都要认真思考和践行的孝道。孔子曾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论语·里仁》)当父母年事已高的时候,正是他们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这时作为子女最好不要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生活,以便更好地孝养父母,即使不得已要远离家乡,也要有一定的去处。我们知道,孔子与父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尚未弱冠,已无双亲。所以,这句话可以视为作为“父亲”的孔子对子女的“要求”,或者说是期望,体现出“儿行千里父担忧”的温情牵挂。
我们再举一则孔子谈论子女应该清楚地知道父母年龄的例子: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论语·里仁》)
 
父母的年龄是做子女的不可不知道的,如果真正关心父母的话,也可以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子女知道父母的年龄,一方面会因父母高寿而欢喜,另一方面也会因父母年老而忧惧。孔子的这句话特别能够触及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我们若以子女的身份来感受这句话,则可以体会到子女对于父母深深的眷恋。大概只有我们中国人才懂得那份子女对父母的情感。从一定意义上讲,这是中国独有的“家哲学”的一部分。只是在多重因素的冲击下,中国人的“家”已与往昔大不相同。但我们不能割裂传统,要在传承中损益,既要肯定独立的个体,又要强调家的重要性,毕竟它关系到每个人的人生意义和价值的确立。
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作为子女应该怎么做呢?对此,孔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论语·里仁》)
 
子女侍奉父母时,对于父母的过失,应当委婉劝谏。即便自己的意见没被听从,也要对父母恭敬,不应忤逆,找合适的时机再劝说。虽然忧劳,但不怨恨父母。
从家庭进入社会层面,则涉及与朋友、弟子等其他人之间的交往。对此,孔子儒学强调拟血缘亲情,朋友可比之于兄弟姊妹,而与弟子之间的关系则近于父子关系。此处着重探讨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
朋友如兄弟,对于朋友的亲人自然应如同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
 
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论语·乡党》)
 
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因此,即使馈赠的是非常贵重的车马也可以不拜谢。这里要注意的是,如果馈赠祭肉的话,则是要拜谢的。此举体现的是对朋友祖先的尊敬,就如同尊敬自己的祖先一样。当朋友有过失的时候,劝说要讲究分寸与方式方法: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论语·颜渊》)
 
孔子认为,朋友之间的交往应把握合适的分寸,对于朋友的过失,要在充分尊重他的基础上善加劝导,如果他不听从,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自取其辱。
若亲友之间的这种温情进一步推扩,会一直延续到亲友去世之后,并且通过不同形式的礼仪而保持下去。对于父母,孔子强调要“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对于死而无所归的朋友,孔子会为他举行殡葬之礼。由此,可以看到孔子儒学所建构的温情世界的“完满性”,不仅涉及人们同在世间的相处之道,亦对于如何对待逝者做了合宜的安排。
在国家层面,孔子倡导管理者内部要以礼相待,臣下要“事君尽礼”,君主也要“使臣以礼”,君臣之间应该各尽其职,这样君臣关系才能稳定和谐。管理者对待民众应该“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节约用度,仁爱人民,征用劳动力的时候也不违农时。孟子的“仁政”思想大抵发端于此。
 
三、好恶依仁:温情世界不失基本原则
孔子儒学所建构的温情世界并不是一味强调“温情”与“和谐”,有仁德的人关心社会现实,关怀人间冷暖,但是不会为了“温情”而失却基本的原则,其基本原则即合乎“仁”之基本精神的“礼”。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
 
在孔子看来,只有具备仁德的人才能恰当地喜欢某类人(某种做法)或者厌恶某类人(某种做法)。这也就是说,仁者不是只懂得如何爱人,同时也是会厌恶那些可恶之人或不合乎礼的做法的。仁者厌恶那些可恶的人和事,内心则真切希望可恶的人和事都转为善人善事。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徒具形式的礼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和价值的。林放曾向孔子请教“礼之本”的问题: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
 
孔子认为,礼不在于奢侈铺张,而在于情感的真挚与诚敬,也就是内心之仁的彰显。他对于丧祭之礼,强调的是行礼者的哀戚之心。孔子曾言:“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论语·八佾》)他对于那些高高在上但不能宽以待人,行礼时不严肃庄敬,参加丧礼时没有哀戚之情的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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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放石刻像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孔鲤和最心爱的弟子颜渊的丧礼,孔子也依然坚守礼制,没有失去基本原则: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论语·先进》)
 
颜渊去世之后,他的父亲颜路请求用孔子的车做颜渊的殡棺之椁。按照丧礼的规定,颜渊的身份为士,不当用殡椁,因此,孔子拒绝了颜路的请求。其实,这正体现出孔子是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颜渊。
对于违礼的行为,孔子是非常厌恶的,有时甚至是痛心疾首的: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论语·八佾》)
 
按照周代礼制,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的规格演奏乐舞,季氏“八佾舞于庭”显然是僭越礼制的行为。孔子对此发出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的深深叹息。面对春秋末年的礼坏乐崩,孔子强烈渴望能够恢复周礼,实现社会的和谐有序。他对于礼的形式主张与时偕行,而对于礼的实质则坚持到底。如:“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论语·子罕》)从众与违众之间体现出孔子对礼之真精神的坚守。
此外,还有人曾经向孔子请教“以德报怨”的问题: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论语·宪问》)
 
孔子鲜明地提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主张。能够做到以正直对待怨恨,以仁德回报仁德,此为孔子儒学温情世界建构的另一向度。
 
四、天下归仁:温情世界的最终指向
人们的关系网大抵总是从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开始,不断向周围扩展。能够处理好与亲友之间的关系已实属不易,但对于圣贤而言,自然会有更大的格局与更高的境界。孔子就认为,在社会中,亲友之外的其他人和其他事物也是需要我们给予关注和关心的。仁民爱物不是管理者的“特权”,它是向每个人敞开的,尤其是每个致力于成为君子,并且努力向圣贤进阶的人。我们先来探讨一下孔子对亲友之外的人所展现出的温情。
孔子心中装着贫苦之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是能恰当合宜地照顾到他们: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论语·雍也》)
 
原宪担任孔子家的总管,孔子给他很高的俸禄,原宪觉得太多,不肯接受。孔子让他不必推辞,因为原宪的邻里乡亲家境比较贫寒,所以多余的部分可以分给他们。孔子的这种做法达到了周济贫苦之人的目的,彰显出圣人的仁爱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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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宪画像
有仁爱之心的人一定能真切感受到别人内心世界的情感,也必定会有与之相对应的合乎礼制的反应。“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论语·述而》)孔子在有丧事的人旁边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有丧事在身的人,内心充满着哀戚之情,如果在他们身边饱食,就是没有恻隐之心的表现。孔子不饱食的做法,正是他仁爱之心的体现。
再举一则展现孔子相师之道的例子: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论语·卫灵公》)
 
古代的乐师一般是盲人。当乐师冕来见孔子的时候,孔子的言辞和行为都非常得体,及时提醒乐师小心台阶,帮助他顺利坐在席上,并且为他一一介绍参与接见的人员。这不仅仅是遵守礼制的规定,更是孔子对残疾人的仁爱之心的自然流露。
在“颜渊、季路侍”这一章,孔子道出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状态: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
 
孔子此言将圣人气象体现得淋漓尽致。孔子理想社会的图景是,老人能享受安乐的晚年生活,朋友之间能够彼此信任地交往,年轻人能够得到来自各个层面的关怀。老人能安享晚年在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子女孝养,朋友之间交往必须以诚信为本,社会各个层面对待年轻人要备加关心爱护,凡此种种,均与仁爱之心紧密相连。
若将人心之仁进一步推扩,便会扩展至动物、植物,乃至万事万物上。正如乔清举先生在《泽及草木 恩至水土:儒家生态文化》一书中所言,儒家之仁“德及禽兽”“泽及草木”“恩及于土”,儒家文化倡导爱护动植物,注重对土地的生态性维护,此与当下生态文明理念相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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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及草木 恩至水土:儒家生态文化》书影
我们来看一下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在此方面的示范: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论语·述而》)
 
孔子虽然钓鱼,但不会用网捕鱼;他也会射鸟,但不射归巢的鸟。孔子的举动体现了他的仁爱万物之心,由是可将“儒式温情”扩展到极致,直至与万物为一体。上文所谈及的儒家所倡导的祭祀之礼,亦可谓内心之仁的推扩与外显,是人与天地先祖相沟通,进而达至天人合一的生动实践。
 
结语
随着经济的发展,现实社会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肆情纵欲的现象。此外,我们还应该关注到特别是年轻世代中出现的“断亲”现象。“肆情”与“断亲”皆不合乎中道。因此,我们认为,当代人的情感世界迫切地需要以“儒式温情”加以正确引导,高扬人的主体性,让人们如“仁者”一样,既能“好人”,亦能“恶人”,让人之情处于一个合理的区间内,让温情和善意充分彰显。正如杨朝明先生所言:“让孔子照亮人心,用儒学温暖世界。”
本文以《论语》为依托,由一己之仁开始,层层推进,达至万事万物。如此,我们便将孔子儒学所建构的温情世界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我们期待更多的读者能够看到孔子儒学的可亲近处,由此亲近儒学、理解儒学、热爱儒学、传播儒学。此外,在一定意义上,这也是对“儒学何以温暖世界”的追问,尝试引导读者观察孔子儒学的不同面向,体悟儒学的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