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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母教子”故事与宋代社会
发布日期: 2023-10-12 浏览次数:98 来源:《走进孔子》 作者:孟文晴

“贤母使子贤也。”(《韩诗外传》卷九)贤淑的母亲能养育出贤德的孩子。中国自古以来就重视母亲在家庭教育中的作用,历史上有许多贤母、名母,她们教子有方,深谙母教之道,留下了许多著名的教子故事,其中事迹流传最为久远、最深入人心的,是亚圣孟轲之母——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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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涛《孟母断机教子图》(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孟母教子”故事最早载于西汉韩婴所著《韩诗外传》,它用百字简要介绍了孟母断织、杀豚啖子、阻子休妻三个故事。汉代刘向的《列女传》完整叙述了孟母三迁、断织、阻子休妻和劝子去齐四个故事。因教子故事给人以深刻的启发和指导,孟母从汉代开始就被视为母仪典范,并在各朝代均有文献记载,至华夏文化巅峰的宋代,更是成为社会各阶层心中的典范。“孟母教子”故事在宋代的流传主要体现在官方、文人、民间三个方面。
 
一、“孟母教子”故事得到官方的尊崇
对教子有方的孟母,宋代官方颇为重视和赞赏,常以孟母之名表彰教子有方的女性,将孟母作为典范进行宣扬教化,倡导妇德。如宋代李焘所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就记载了两则宋太宗以孟母之名夸赞妇人的故事,卷三二载:
 
翰林学士贾黄中、李沆并为给事中、参知政事。沆初判吏部铨,因侍曲宴,上目送之曰:“李沆风度端凝,真贵人也。”不数月,遂与黄中俱蒙大用。上尝召见黄中母王氏,命坐,谓曰:“教子如是,真所谓孟母矣!”作诗赐之,颁赐甚厚。
 
卷三四记载
 
易简外若坦率,中有城府。由知制诰为学士,年未满三十,在翰林八年,特受人主之遇……易简母薛氏入禁中,上命之坐,问:“何以教子,遂成令器?”对曰:“幼则束以礼让,长则训以诗、书。”上顾左右曰:“今之孟母也。非此母,不生此子矣。”
 
在第一则故事中,太宗欣赏贾黄中的才能,并亲自召见贾母王氏,称赞王氏是如同孟母一样的母亲。贾黄中为官为人端谨廉洁,多得益于母亲的教育,宋太宗曾对侍臣赞美贾母:“朕尝念其母有贤德。”(《宋史》卷二六五)第二则故事中,苏易简自幼随母薛氏生活于盐泉,才华风度兼具,自中状元做官后,深得太宗信任与喜爱,太宗亦亲自召见苏母薛氏,问其教子智慧,薛氏回答“幼则束以礼让,长则训以诗、书”,太宗亦以孟母之名赞之,并在贾黄中因母老乞留京一事中又高度称赞了苏母:“易简之母亦如之。自古贤母不可多得。”(《宋史》卷二六五)太宗以孟母之名称赞贾母、苏母之事,在宋代陈均的《九朝编年备要》、王称的《东都事略》、彭百川的《太平治迹统类》、《宋史》中的《贾黄中传》和《苏易简传》、江少虞的《事实类苑》、章定的《名贤氏族言行类稿》、邵伯温的《邵氏闻见录》中均有记载,这些文献在记载繁多的人物事迹中,仍对太宗借孟母盛赞贤母之语留有笔墨,可见宋太宗对孟母的高度认可。
宋代有赐给官员母、妻封号的制度,在封赠的文书中,多以孟母之名或教子典故称赞受封女性,如胡寅《张浚母计氏改封蜀国太夫人制》:
 
朕念恢复土宇……某氏懿范慈祥,清风肃穆。靡他守志,恪遵卫妇之规;为子择邻,远寄轲亲之识。(《全宋文》卷四一五六)
 
其他如楼钥的《母淑人李氏赠安化郡夫人》“加贲幽原,其可忘孟母之训”(《全宋文》卷五九〇五)、徐元杰的《李性传母追赠制》“具官李性传母某氏,柔嘉维则……教尚义方,得孟母断机之旨”(《全宋文》卷七七四五)、洪适的《周梦若母许氏封孺人制》“尔壸范之贤,择邻有训,厖眉华发,逢此恩荣”(《全宋文》卷四七一六),等等。这些封赠文书都体现了宋代官方对“孟母教子”故事的高度认可和称赞,并将其作为世人母教的典范。
北宋宣和年间,迁建孟庙的筹资兴建者、邹县士人徐绂,在新庙东建堂三间六架,专祀孟子父母,并奏请朝廷:
 
伏睹邹国公孟子传孔子之道……何独于其父母而阙焉?况传记所载,三迁之教,实系贤母。绂等已自备材木工力,迁建庙宇于宽平显明之地。比旧增修三倍,计屋四十二间。并已功毕。东为堂三间六架,见行塑邹国公父母。乞依仙源县至圣文宣王庙例,公私不得诸般居占。(《孟子林庙历代石刻集·邹县榜》)
 
徐绂的奏请得到了朝廷的准许,孟庙中开始有祭祀孟子父母的专祠,这明确地表达了朝廷对孟母尊崇的态度。
宋代官方尊崇孟母,将其作为教化世人的典范,对“孟母教子”故事的弘扬起了实质性的引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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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城孟庙“母教一人”碑
 
二、“孟母教子”故事受到文人的关注
宋代文学高度繁荣,“孟母教子”故事生动有趣、发人深省,为文人津津乐道。宋代文人记载“孟母教子”故事的形式主要有两种:一是直接记载教子故事;二是讨论、质疑教子故事,或将其作为引证资料。
直接记载“孟母教子”故事的文献非常多,首先是类书对“孟母教子”故事的辑录。宋代提倡文治,类书的编修非常兴盛,“孟母教子”故事也频频被辑录于各种类书中。《太平御览》卷八二六、卷五一一辑录《列女传》中孟母断机故事,卷五一七辑录《列女传》中孟母阻子休妻故事;《古今事文类聚后集》卷三有“姑留其妇”,卷六有“三徙择邻”“买肉教信”“断机勉学”,共辑录孟母教子四个故事;《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卷三一“母训”条目里辑录“择邻处子”“断机勉学”两个孟母教子故事;《锦绣万花谷前集》卷一六“母子”条目辑录孟母断机故事;潘自牧撰《记纂渊海》“人伦部”辑录孟母三迁故事。除了类书,宋代家教、家训类著作亦将“孟母教子”故事视为典范,司马光所撰《家范》卷三“母”条中,记载孟母三迁与买肉啖子两则故事,结尾道:“彼其子尚幼也,固已慎其所习,况已长乎!”深深感慨孟母教子的长远影响。刘清之撰《戒子通录》卷八“母训戒子言”条中居首位的就是“邹孟轲母”,辑录的是《列女传》中孟母三迁与断机二则教子故事。此外,曾慥所编笔记小说总集《类说》卷六〇亦辑录“轲母择邻”故事。
司马光《家范》书影
“孟母教子”故事也引起了文人们的讨论与质疑。吕乔年的《丽泽论说集录》卷五就孟母买肉啖子故事提出批评:
 
幼子常示毋诳。孟子少时,见东邻杀猪,问母何为?母曰:“将以啖汝。”母悔其诳也,买肉以啖之。人多谓孟母能示子以信,不知买肉以实其言,所以为诳也。母当直以前言为诳而语之,乃买肉以成其诳,本是一诳,却成两诳。大抵人所以陷于小人者,多因要实前言,盖“实前言”三字最是入小人之径路。
 
吕乔年指出孟母在买肉一事中骗了孩子两回,教育孩子不能带有欺骗,说过一次谎就会说第二次,而不断说谎会变成小人。针对此说,黄震在《黄氏日抄》卷四〇《礼记说》中予以回击:
 
多说《曲礼》《学记》等进修之法,于《幼子常示毋诳》一章,责孟母买肉啖子一诳成两诳,最是入小人之径路,其论精矣。然孟母当时买肉以实其戏言,乃是悔过而善处之,所谓仁术之类,入君子之径路也。
 
黄震否定了吕乔年对孟母两诳的指责,认为孟母买肉是知错则改,这是能够使人成为君子的品质。除了对孟母买肉典故中的“两诳”争辩外,范浚则对孟母三迁故事的真实性提出质疑,他在《香溪集》卷六的《孟母三徙辩》中说:
 
刘向传列女,载孟母舍近墓,轲戏为墓间事……予疑之。夫生而神灵,圣人也;弱不好弄,贤者也。轲禀亚圣之姿,抱命世之才,固宜髫年岐嶷,与常儿不类,宁有戏为墟廛肆事耶?使孟母不徙舍,轲岂遂为庸人耶?且闻母之妊轲,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安有知胎教之,而不知择于初者?理必不然。子思尝曰:孟孺子言称尧舜,性乐仁义。是轲方初岁,已卓然绝人远矣,譬之麟角生肉,凤毛成字,天与殊异,夫岂人为?而曰由择邻乃贤,不亦异乎?赵岐知轲生有淑质,犹谓幼被三迁之训,盖因向承误,初弗深考,予不可不辩。
 
范浚指出孟子是天生的圣人,生来殊于常儿,无需三迁的引导,且孟母深谙胎教,却初迁就选错邻居,三迁之教的真实性不可不辨。无论是对买肉行为对错的争辩,还是对三迁真实性的质疑,它们都展现了文人对“孟母教子”故事的认识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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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城“孟母三迁祠”
王应麟在其考证性质的学术专著《困学纪闻》卷五“礼记篇”中,以《列女传》中孟母引用《礼记》内容来校《礼记》:
 
《列女传》:“孟母曰:‘《礼》,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今《曲礼》阙二句。
 
此句出自孟母阻子休妻的故事,可见《列女传》所载“孟母教子”故事亦为考据学家所关注。
上述文献资料,无论是直接记载,还是讨论、质疑和引证,都传达了宋代文人对孟母及其教子故事的关注、欣赏。在崇文的宋代,这些文献记载为“孟母教子”故事的传承与弘扬起了巨大推动作用。
 
三、“孟母教子”故事进入民间生活
在宋代,“孟母教子”故事已经融入民间学校、家庭的教育和娱乐生活中。
宋代童蒙教育非常兴盛,汇编朱熹与其弟子问答的《朱子语类》卷七“小学”条中,朱熹谈及小学学习内容提到“《列女传》孟母又添两句曰:‘将入门,问孰存。’”此句出自孟母阻子休妻的故事,真德秀《西山读书记》“小学”条亦辑录此句。南宋王应麟所撰《三字经》是流传广泛的蒙学读物,其开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四句之后便是“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所用第一个典故便是孟母三迁和断机的教子故事。由此可见,“孟母教子”故事在童蒙教育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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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城孟庙“孟母断机处”碑
“孟母教子”故事经自上而下的推广,得到了广泛流传和普及,孟母成为人们心中女性德行的典范。在宋人家庭生活中,人们常在贺寿、哀悼题材的诗词和文章中借孟母之名称赞贤妇。贺寿诗词如许景衡《贺生日诗》“旧闻孟母无欺语,新得嫦娥不老丹”(《全宋诗》卷一三五八),无名氏的《满江红》“这夫人、真与柏舟姜……未逊轲亲机教力,且如络秀声煊赫”(唐圭璋编:《全宋词》第五册)。哀悼诗词如苏轼的《潘推官母李氏挽词》“杯盘惯作陶家客,弦诵常叨孟母邻”(《苏轼文集编年笺注》第十一册卷一六),范成大的《姚夫人挽歌词》“衿帨虞鳏后,诗书孟母邻”(《全宋诗》卷二二六一)。在祭文、墓志铭中,吕陶《夫人吕氏墓志铭》提到“昔孟轲之母,择邻教子,卒为大儒”(《全宋文》卷一六一五),楼钥《太孺人蒋氏墓志铭》“铭曰:……轲亲之严笃,陶母之贤明,殆将兼而有之”(《全宋文》卷六〇〇一),傅察《任子谅母夫人祭文》赞美“夫人生有懿行……择邻成教,远追孟母之风”(《全宋文》卷三九六七)。此类诗词、祭文和墓志铭不胜枚举,体现了民众已将孟母作为品评妇人的标准。
在宋代闺训中,孟母及其教子故事也成为训诫未婚女子的典范。南宋政治家、文学家李光的女儿被求婚,李光在《答陆氏求婚启》中这样描述女儿品行:“幼能遵教,已闻孟母之贤;长必大成,庶遂甘公之志。”(《庄简集》卷一三)
“孟母教子”故事还出现在民众重要的娱乐项目——戏剧里。宋金时期已有南戏《孟母三移》,可惜剧本已佚。元代南戏《宦门子弟错立身》讲述南宋时期金国贵族男子和汉族戏班女伶相恋的故事,剧本中的“鹊踏枝”曲牌中有“这一本是《孟母三移》”(《全元戏曲》第九卷)的唱词,可见孟母三迁故事当时已经进入戏剧,并深受民众喜爱。
 
四、宋代“孟母教子”故事流传的原因
“孟母教子”故事得以在宋代各阶层广泛流传,和以下原因息息相关:
首先,孟子升格运动在宋代得到迅速发展并完成,直接提升了孟母的地位。伴随儒学思潮的复兴,两宋学者们出现了尊崇孟子的热潮,《经义考》就著录两宋大量研究《孟子》的专著。在尊孟思潮的推动下,孟子逐步得到官方的认可和尊崇:北宋政府相继下诏令国子监校勘《孟子》,将其列为科举考试的官方教材,赐封孟子爵号“邹国公”,在孔庙中增加孟子的神灵配享孔子,正式承认邹县所建孟庙,将《孟子》列入“十三经”。到了南宋,宋高宗御书石经,《孟子》也在其中;宋宁宗准许把朱熹所著的包含《孟子集注》在内的《四书章句集注》列为官办学校教材。官方的重视,使得孟子其书其人的地位有了质的改变和提升:《孟子》一书从子部升为儒家经典,成为科举考试的内容和官方教材;孟子受到朝廷官方承认,首次得到官方封爵,并能配享孔庙。尊崇孟子成为普遍风气,而孟子的母亲,因三迁择邻、断机等教子故事,必然成为宋代各阶层歌颂的母教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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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邹城孟庙棂星门
其次,宋代家庭教育发达,其中的母亲教育备受重视,“孟母教子”故事自然成为宋人心中母教典范。宋朝科举考试制度成熟,重视知识和文人,时代文化气息浓厚,促使整个社会重视家庭教育,一个显著的表现便是家庭教育方面的文献资料繁多,如司马光的《家范》、真德秀的《教子斋规》、赵鼎的《家训笔录》等。在家庭教育中,因孩子更多地生活在母亲身边,母教作用重大,“人子少时,与母最亲,举动善恶,父或不能知,母则无不知之,故母教尤切”(《鹿洲全集·女学》)。母亲的教育直接影响孩子的成长发展,关乎家族兴衰,甚至国家兴亡。在宋代的家庭中,母亲教子的情形有两种,一是辅助父亲教子,二是独立教子。第二种情形往往是因父亲去世,或在外奔波经年不在家,使得教育孩子的重任落到母亲身上。母教意义重大,宋人也颇为重视,在有关家庭教育的著作中往往设“母训”“母子”等条目,并将“孟母教子”故事列入其中,视之为母教典范。宋初文人王禹偁在《陵母碑》中便说:“凡言古之贤母者,鲜不以孟子之亲、陶公之母为首称耳,咸谓其断机劝学、截发迎宾之最也。”(《全宋文》卷一五九)可以说,宋代社会重视家庭教育的风气,推动了“孟母教子”故事的流传。
综上所述,“孟母教子”故事在宋代得到了各阶层的推崇和赞美,无论是在文献资料中,还是民众日常生活的言传身教中,都得到了广泛的流传和弘扬,为当时的人们提供指导与借鉴,也成为后世尤其是今天家教建设的宝贵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