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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末乱孔”故事探析
发布日期: 2019-12-28 浏览次数:142 来源:孔子学刊 作者:孟坡
    大约自元文宗天历年间始,孔氏家族流传起孔末弑孔光嗣、孔仁玉中兴孔氏的故事,元明清史籍和孔氏家乘亦多记载,而且越晚的材料故事情节越丰富。由于元代以前的正史完全没有有关“孔末乱孔”的信息,《东家杂记》《孔氏祖庭广记》等孔氏志书中也没有记载,学界对这件事的真伪也是众说纷纭,一直没有定论。
    清代著名学者俞樾在其著作《春在堂随笔》中,就孔末是真孔还是伪孔、仁玉以外祖之名为字所不为母讳而生发疑问。“文革”时期曲阜发现孔仁玉墓志,墓志所记与故事所述抵牾较多,再度引起学者与孔氏宗族内部对故事的疑虑。孔祥林先生“不敢怀疑其真实性”,但“又不敢轻信”,认为“很可能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讹误”。2015年,赵文坦先生在《孔子研究》发表《文宣公孔仁玉中兴本事考》一文,从孔仁玉本事角度考证提出“孔末乱孔”故事非历史真实,指出孔思晦们编撰此故事的目的是“以别亲疏,以辩真伪”,使孔仁玉后裔以外的孔族人不得逃避庸调,从而保障封建政府的赋税收入和徭役驱使。
    “孔末乱孔”故事在孔氏家族中具有广泛和深远的影响,元明清史籍和孔氏家乘中又多有记载,“此事关系太大”。职此之故,本文从故事的核心内容、发生原因和产生效果出发,围绕“孔末乱孔”故事继续做一些考辩工作,权作赵先生的续貂之议。
 
一、“袭爵”是“孔末乱孔”故事的核心内容
 
    “孔末乱孔”最早记载见于元天历二年(1329)八月孔思晦所作《孔氏宗支图记》:
 
    宋文帝元嘉十九年,诏以阙里往经寇乱,坟茔荒芜弗剪,鲁郡民孔景等五户居近孔子墓侧,蠲诸役,以给洒扫,种松拍。厥后孔景等遗胤浸致强横。有孔末者,承五季之扰,杀圣人子孙几尽,惟泗水县令光嗣之子仁玉,生才九月,隐于外家得免,实四十三世孙也。末遂冒为袭封□曲阜县令,葬其父祖于孔林之东。时鲁人以末之诈讼于上,蒙后周太祖罢末,以仁玉任曲阜县令,袭封文宣公。
 
    《孔氏宗支图记》见元天历二年所立孔氏家谱碑碑阴,此碑现存于曲阜孔庙崇圣祠院内,文字基本可辨。“孔末乱孔”故事,元尤其明人文集或史志记载甚多,清多沿袭明人成说。影响较大的有危素作《孔思晦神道碑》、文时中《故虞城县儒学教谕孔(思政)先生墓志铭》、张敏《孔氏报本酬恩之记》碑、程敏政《圣裔考》、陆釴《山东通志》、陈镐《阙里志》、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孔继汾《阙里文献考》等等。其中《阙里文献考》综合元、明人对“孔末乱孔”的记载,有所增添,故事情节最为详细:
 
    四十二代光嗣,昭宗天佑二年以斋郎授泗水主簿,遭世叛乱,遂失封爵。初,宋元嘉间蠲鲁郡民孔景等五户供孔子庙洒扫役,其裔孙孔末见孔氏子孙单承门祚衰弱,又多流寓他所者,乘时不纲,谋冒圣裔,窃世爵,遂计害公。卒年四十二,梁末帝乾化三年也。子一,仁玉。
 
    通过对元明清典籍、碑刻记载“孔末乱孔”故事情节的梳理,不难发现“窃世爵,弑光嗣,冒圣裔,为曲阜令”是故事内容的关键。其中“窃世爵,冒圣裔”是“孔末乱孔”的核心,也是故事的起因,“弑光嗣”是手段和过程,“为曲阜令”是结果。
    首先,“窃世爵”之说,指故事因孔末觊觎文宣公爵位而发生。换句话说,就是孔末之所以要杀孔光嗣,是因为光嗣当时有爵位在身,或者将来要承袭爵位,孔末出于“袭爵”目的而杀光嗣。那么,当时孔光嗣是否爵位在身或有承袭爵位的可能呢?从正史记载看,五代时承袭文宣公的另有其人,而非光嗣。
    《旧五代史》记载:
 
    (天成二年)八月,丁酉,以吏部郎中、袭文宣公孔邈为左谏议大夫。
    (天成四年)夏四月,丙辰,谏议大夫致仕、袭文宣公孔邈卒。
    孔邈,文宣王四十一代孙。身长七尺余,神气温厚。登进士第,历校书郎、万年尉,充集贤校理,为谏议大夫,以年老致仕。案:《孔邈传》,原本残阙。考《册府元龟》云:乾宁五年,登进士第,除校书郎。崔远在中书,奏为万年尉,充集贤校理,以亲舅独孤损方在廊庙,避嫌不赴职。
 
    虽然孔邈传中没有记载其袭封文宣公的事,《东家杂记》《孔氏祖庭广记》《孔子世家谱》《阙里文献考》等也都没有提及,但《明宗纪》中两次提及,其任文宣公当是无疑的。据赵文坦先生考证,孔光嗣生于唐僖宗光启二年(886),唐明宗天成二年(927)即世(时年孔仁玉九岁,与《孔仁玉墓志》记述相符)。天成四年(929)孔邈卒,说明光嗣去世时,孔邈还在世,光嗣亦不存在承袭文宣公爵位的可能性。
    光嗣失爵说,最早见于程敏政《圣裔考》:(璲之)传七世生光〔嗣〕遭五季之乱,失爵,为泗水令。《阙里文献考》记述较为直接:(光嗣)遭世叛乱,遂失封爵。而《孔氏宗支图记》《孔氏报本酬恩之记》等碑刻和其他史料并未见有光嗣失爵之说。
    据《宋史》记载:
 
    自璲之至策,五世并袭封文宣公。策生振,(唐)懿宗咸通四年,举进士甲科,历兖州观察判官,至刑部员外郎。振生昭俭,历兖州司马、曲阜令。自策至昭俭,三世岁给封绢,以供享祀。昭俭生光嗣,(唐昭宗)哀帝天佑中,为泗水主簿,奉孔子祀。光嗣生仁玉,九岁通《春秋》,姿貌雄伟。后唐明宗长兴元年,以为曲阜主簿,三年,迁龚丘令,袭文宣公,晋高祖天福五年,改曲阜令。周太祖广顺二年,平慕容彦超,幸曲阜,拜孔子庙及墓,召仁玉,赐五品服,复以为本县令。
 
    可知,光嗣、父昭俭、祖父振,三世皆未袭封文宣公。距唐末五代时较近的孔氏家乘《东家杂记》记载:“四十二代光嗣,斋郎出身,泗水令。”《孔氏祖庭广记》记载:“四十二代光嗣,斋郎出身,昭宗天佑中授泗水令,陵庙主,年四十二。葬祖墓西北。生仁玉。”也没有光嗣袭文宣公爵位的记述。
    综上,故事发生时光嗣任泗水令(一说,泗水主簿)奉孔子祀,孔邈时任文宣公。光嗣去世时孔邈仍在世。所以孔末“窃世爵”而杀光嗣的说法是不确切的,“孔末乱孔”故事的起因实难成立。
其次,“冒圣裔”之说,指孔末冒为圣人之裔以自利,是为“以伪继真”。《孔氏宗支图记》《故虞城县儒学教谕孔(思政)先生墓志铭》《圣裔考》《阙里志》《阙里文献考》等称孔末为“外孔氏”或“洒扫户”或“洒扫户孔景裔孙”。孔末“伪孔”之说,首见于张敏《孔氏报本酬恩之记》碑:
 
    吾先世祖宗昭穆族属甚众,传至四十二代有祖讳光嗣者,其室张氏,世为曲阜张阳里人。时值五代,四方弗靖,有伪孔氏孔末者,因世乱心生奸计,意欲以伪继真,将吾孔氏子孙戕灭几尽。时光嗣祖任泗水令,生四十三代祖仁玉,在襁褓中。难兴之日,光嗣被害,祖母张氏抱子仁玉逃依母氏,得免其难。孔氏之不绝者如一发千钧,红炉片雪,几何而不为伪孔有也。
 
    张敏,孔颜孟三氏学教授。《孔氏报本酬恩之记》碑立于宣德五年(1430),现存曲阜孔庙崇圣祠院内。兹文是张敏应孔子五十九代孙衍圣公孔彦缙、曲阜尹孔克中和孔庭族长孔思楷等族人的要求而撰写。
    清代学者俞樾在《春在堂随笔》中,曾对孔末“伪孔”之说提出疑问:“惟所云伪孔氏末者,不知何人。宋元嘉中蠲孔景等五户,亦必以为孔子之后也。孔末既其裔孙,则亦圣裔,何云伪乎?谓之以支庶夺嫡则可,谓之以伪乱真,恐未然也。”据《宋书》记载:
 
    (元嘉十九年)十二月丙申,诏曰:“昔之贤哲及一介之善,犹或卫其丘垄,禁其刍牧,况尼父德表生民,功被百代,而坟茔荒芜,荆棘弗翦。可蠲墓侧数户,以掌洒扫。”鲁郡上民孔景等五户居近孔子墓侧,蠲其课役,供给洒扫,并种松柏六百株。
 
    由此可知,孔景在钦拨前就姓孔,是孔氏后裔,鲁郡上民,俞樾言之有据。所以,孔末实为圣裔之后,因系出孔林洒扫户孔景,称之为“洒扫户孔景裔孙”或“洒扫户”或“外院”、“外孔”均可,称之为“伪孔”难免附会。所以“冒圣裔”以伪乱真之说是不确切的。
    再次,“为曲阜令”之说,指孔末杀光嗣后“遂冒为袭封□曲阜县令”。据史料记载,唐、五代时“曲阜令”非文宣公兼任,也非孔氏子孙世袭。从前述《宋史》可以看出,五代时期光嗣及以上诸代只有昭俭曾任曲阜令,且未承袭文宣公。其实,由文宣公(后改衍圣公)兼任曲阜令,始于后晋高祖时期袭封文宣公的孔仁玉,并延续至蒙元时期。《旧五代史》记载:
 
    (长兴三年五月)甲辰,以文宣王四十三代孙曲阜县主簿孔仁玉为兖州龚邱令,袭文宣公。(广顺二年)六月乙酉朔,帝幸曲阜县。……遂幸孔林,拜孔子墓。帝谓近臣曰:“仲尼、亚圣之后,今有何人?”对曰:“前曲阜令、袭文宣公孔仁玉,是仲尼四十三代孙;有乡贡《三礼》颜涉,是颜渊之后。”即召见。仁玉赐绯,口授曲阜令,颜涉授主簿,便令视事。仍敕兖州修葺孔子祠宇,墓侧禁樵采。
 
    《册府元龟》亦记载孔仁玉袭文宣公、授曲阜令事,较《旧五代史》详细:
 
    (唐明宗)长兴元年正月,以文宣王四十三代孙陵庙主仁玉为曲阜县主簿。
    长兴三年五月甲申,以文宣王四十三代孙曲阜县主簿孔仁玉为兖州龚丘县令,袭封文宣公。
    晋高祖天福五年四月辛酉,以文宣王四十三代孙袭文宣公孔仁玉为兖州曲阜令。
 
    后晋、后周皆以孔仁玉为曲阜令,两朝间的后汉大约也是孔仁玉为县令。孔仁玉卒后,其子、孙任曲阜令的记载,见于《宋史•孔道辅传》《宋史•孔宜传》《阙里文献考•世系考》等,兹按时代先后顺序列出:
    (1)《孔宜传》记载:仁玉长子孔宜,乾德四年诏为曲阜主簿,太平兴国三年加封文宣公。
    (2)《孔宜传》记载:“(宜)子延世字茂先,以父死事赐学究出身,为曲阜主簿,历闽、长葛二令。真宗至道三年十一月,诏赴阙,以为曲阜令,袭封文宣公。”
    (3)《孔道辅传》记载:“(大中祥符元年)会真宗东封,躬诣孔子祠。帝问宰相:‘孔氏今孰为名者?’或言勖(仁玉四子)有治行,即召对,以为太常博士、知曲阜县。”《孔宜传》记载:“(大中祥符元年十一月)时勖为殿中丞、通判广州,王钦若言其有声于乡曲,召赴阙,改太常博士赐绯,令知曲阜县,专主祠庙。”
    (4)《孔道辅传》记载:“勖子道辅,大中祥符九年,迁大理寺丞,知仙源县(大中祥符五年,曲阜改为仙源县),主孔子祠事。”
    (5)《孔宜传》记载:“(四十五代)延世子圣祐……天禧五年授光禄寺丞,袭封文宣公,知仙源县事。后改名佑,迁太子中舍,卒年三十。”
    (6)《阙里文献考》记载:“(四十六代圣佑)无嗣,以从弟宗愿(孔宜次子孔延泽子)袭爵。(宗愿)宝元二年授国子监主簿,袭封文宣公,知仙源县事。”
    (7)《阙里文献考》记载:“(宗愿子)四十七代若蒙,字公明,神宗熙宁元年二月,袭封衍圣公,为仙源县主簿。”
    自孔仁玉始,宋金时期实行“祭祀政治合一”制度,曲阜县令(或县主簿)多以文宣公兼摄(文宣公转他官,则有孔氏其他子孙继任或保举族人贤德者送部选授等情况)。《夜航船》载:“后周始诏孔子后为曲阜令。”所指应是从孔仁玉开始,文宣公兼曲阜令。《清史稿》亦载:“当唐末五季,以文宣公兼曲阜令。”蒙元时期,曲阜县尹(也称县令)不再由衍圣公兼任,几乎全部由元初功臣孔元用的后人袭替。即使孔思晦承袭爵位后,也没有兼任曲阜县尹。
    由此可知,五代时期只有光嗣父昭俭曾任曲阜令,孔光嗣时任泗水令,当时没有“袭封曲阜令”之定制,所以“孔末乱孔”的直接结果“为曲阜令”是站不住脚的。至于孔末是否如《孔氏宗支图记》中所记“末遂冒为袭封□曲阜县令”,其他史料均不见孔末任曲阜令的相关记载,当是附会之。
    综上所述,“孔末乱孔”故事中“窃世爵”“冒圣裔”“为曲阜令”等几个核心内容,均与五代、宋典籍不符,孔末不存在冒险弑光嗣而乱孔的主观和客观上的可能性,“孔末乱孔”故事当属子虚乌有或移花接木,非历史真实。
 
二、“固爵”是“孔末乱孔”故事产生的直接原因
 
    蒙元时期,衍圣公孔浈“喜校猎,日事鹰犬,不修祖祀”,曲阜管民长官孔治率孔氏族人以“不事儒雅”攻之,并言“浈非孔氏子”,以“宗系失传”为由报朝而罢其爵。孔浈母任氏曾为此上书辩雪,力辨孔浈“乃五十一代袭封衍圣公孔元措之耳孙,五十二代袭封衍圣公孔之固之冢嗣”,“虽云庶出,实系长房”,为此与族人争讼至东平路总管府,虽有东平万户严忠济偏袒孔浈,打击孔氏族人,但孔浈仍然未能复爵。元世祖中统二年(1261),东平路宣抚使姚枢奏曰:“在太宗世,诏孔子五十一代孙元措仍袭封衍圣公,卒,其子(此处记为孔元措子,误,应指孔浈)与族人争求袭爵,讼之潜藩,帝时曰:‘第往力学,俟有成德达才,我则官之。’又曲阜有太常雅乐,宪宗命东平守臣辇其歌工舞郎与乐色俎豆至日月山,帝亲临观,饬东平守臣,员阙充补,无辍肄习。且陛下闵圣贤之后,《诗》《书》不通,与凡庶等,既命洛士杨庸选孔、颜、孟三族诸孙俊秀者教之,乞真授庸教官,以成国家育材待聘风动四方之美。王镛练习故实,宜令提举礼乐,使不致崩坏。”对于姚枢的奏请,元世祖“皆从之”。可见元世祖对当时孔氏后裔的态度。因此,终忽必烈一朝未封授衍圣公,使世爵中绝四十三年,其原因远非孔继汾所说:“自浈之失爵,元人在兵戈扰攘间未暇讲求所当立者”这么简单,其中族人争爵不止和子嗣德才欠佳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时任奉直大夫知密州的孔治,因开国功臣之后和“权奉祀事三十余年”“有德有文”而袭封衍圣公,使曲阜世爵得以延续。蔡文渊作《元赠中议大夫袭封衍圣公孔公神道碑记》载:“元贞改元,公(孔治)见成宗皇帝于上都,时大臣奏:‘至圣文宣王孔夫子之嫡孙,其祖元用以军功没于王事,实开国立功之臣。治权奉祀事三十余年,有德有文,可袭封爵。’上可其奏,仍赐坐,慰劳甚厚,特授中议大夫、衍圣公。”元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孔治卒。衍圣公爵位再度中绝,袭爵再次成为孔氏家族内部甚至朝中儒臣斗争的焦点。
    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经仁宗帝钦定,孔思晦袭爵。危素作《孔思晦神道碑》载:“(延祐)三年,族人合议,以公嫡长且贤,宜袭封爵,主祀事。上政府,未决。平章政事李韩公偕礼部力主之。会仁宗皇帝问:‘孔子之裔迨今几世,袭爵为谁?’李公具以对。仁宗亲阅谱,若曰:‘以嫡应袭封者,思晦也,复奚疑! ’且以前袭封秩卑俸薄,遂授中议大夫,袭封衍圣公。月俸自百缗加至五百缗,铸印四品。”《元史•孔思晦传》亦有记载。《元史•元明善传》载:延祐二年。改礼部尚书,正孔氏宗法,以宣圣五十五世孙思晦袭封衍圣公。事上,制可之。”此处将孔思晦作五十五世孙有误。《阙里文献考•孔彦侔传》载:“初大宗世绝,以宗法立嗣,宜以小宗之嫡思晦袭爵,而治与思诚再世以支庶越次绍封,为族人所不服。思友乃叙述家谱,力言于政府,其后卒黜思诚而封思晦,皆思友之力也。”(元典籍及曲阜碑刻均不见孔思诚袭封衍圣公的记载,孔思诚墓碑碑文也没有衍圣公爵号,可见孔思诚没有承袭。《阙里文献考》所记有误。)在中书省平章政事李孟、礼部尚书元明善等朝中儒臣以及孔思友等族人的合力推动下,依照宗法立嗣,孔思晦因“嫡长且贤”袭爵。但是,元仁宗一句“复奚疑”,说明朝中和孔氏族人对孔思晦承袭爵位,还是存有争议的。
    孔思晦袭爵的道路可谓艰辛。从宗法制度上讲,孔思晦袭爵是由“小宗之嫡”升格为“大宗子”所致,可谓爵位回归大宗。时知天命的孔思晦承袭后,深知爵位来之不易,更对多年来族人围绕爵位的争斗心知肚明。如何巩固爵位,厘正“宗位”,维护宗法制度,避免内斗甚至出现小宗觊觎得爵的现象再次发生,是孔思晦及族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于是,以“窃世爵”“冒圣裔”为核心内容的“孔末乱孔”故事应时应势而生。
    “孔末乱孔”故事之所以选择在五代时期发生,是因为就袭爵而言,孔仁玉与孔思晦有着极度相似的时代、宗位背景。因史料缺乏,不知孔仁玉父光嗣、祖昭俭、曾祖振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承袭文宣公。但是,据《旧五代史•唐书•明宗纪》,孔子四十一代孙孔邈承袭文宣公一事应毫无疑问。由于孔氏谱志载人不载袭封事,《阙里文献考‧世系考》也不提孔邈袭爵文宣公,所以孔邈其人其事,鲜为人知。从孔氏家谱记载看,孔邈系出西汉孔霸,袭封褒成君孔福次子之后,曾祖孔戣,祖孔温质,父孔织。对于唐代所封爵而言,应为“小宗”偏支,而非唐初袭封孔德伦后裔。后唐长兴三年(932)孔仁玉封爵,使爵位才回归“大宗”正支,自后唐至北宋,文宣公爵位没有离开孔仁玉一系。历史上,若孔氏宗子无嗣,选择继嗣人选的标准,受到与宗子血缘关系亲疏远近、学识、品行和官职以及当朝者用人取向等诸多因素影响,同时宗统决定于君主,爵位封授的最终决定权在朝廷。在争夺爵位的孔氏族人中,既有“大宗”“小宗”,又有“外院”“内院”,其中不乏冒充圣人后,以伪充真,甚至出现为争夺爵位而争讼的情况。
    北宋时,四十三世孙孔仁玉的后裔分为五位,因孔宗愿袭封衍圣公,称为“袭封位”。从曲阜孔氏世系图袭封位世系(孔子第四十六世孙至五十四孙)可见,到了孔子五十四世孙“思”字辈,阙里孔氏族人中只有若愚的后人思晦是“大宗”。诚如陈镐所说:“自端操至浈凡六世,北袭封嗣绝,于是推端立(若愚)之后焉。”所以要厘正“宗位”、匡正“袭封位”就要追溯到孔仁玉。五代之时战乱不已,孔氏族人流离失所,虽然孔仁玉高祖振失爵,但是自孔仁玉复爵后爵位一直没有偏离嫡宗却是事实。孔宗愿之后的金元时期,南北宗并立,并且发生爵位一度中断多年的现象,但南宗传至孔洙,北宗传至孔浈,爵位皆未失传。期间,多次发生孔氏族人争夺爵位的激烈斗争,甚至出现了孔治“世以支庶越次绍封”。后经族人和朝中儒臣的干预,“以次相推,最为宗长”的孔思晦袭爵。孔思晦袭封与孔仁玉袭封的背景和情景极具相似之处:作为正支的孔仁玉父孔光嗣并没有袭封文宣公,而是由旁支的孔邈袭封;孔浈罢爵后,爵位空置四十余年,身处大宗的孔浣没有袭封,而是小宗的孔治袭封。历史轮回,颇有些历史重演的意味。
    赵文坦先生认为,孔思晦与族人编造“孔末乱孔”故事,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严内孔外孔之防,剥夺外孔豁免赋税、免除徭役的权利。”目的是“以别亲疏,以辨真伪,使孔仁玉后裔以外的孔族人不得逃避庸调,从而保障封建政府的赋税收入和徭役驱使。”其实赋税、徭役利于朝廷,与孔府基本无涉,即使孔思晦们为朝廷所想,剥夺外孔免赋税、除徭役的权利,也不足以倾力编撰此故事。辨明孔氏族裔,严内孔外孔之别,避免外院觊蠲徭役只是故事的表像而已。
    孔思晦“会族人,稽典故”编撰“孔末乱孔”故事,其根本原因是面对“大宗”与“小宗”、“外院”与“内院”袭爵争斗不止的现实,为强调“袭封位”正源,巩固“大宗”地位,加强族人管理所采取的应对之策。故事编撰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巩固爵位、厘正“宗位”、维护宗法制度。
 
三、“孔末乱孔”故事在孔氏家族历史上的积极作用
 
    孔思晦袭爵的十八年间(延祐三年至元统元年),曲阜县尹一直由旁支的孔元用之后孔治弟孔济、济之子思凯先后担任。元顺帝元统元年(1333)孔思晦卒,但是其子克坚却没有按照大宗袭爵制度袭封衍圣公,时任曲阜县尹的孔治之孙、孔思诚之子孔克钦权主祀事。从此角度看,尽管孔思晦与族人编撰“孔末乱孔”故事、刻谱于石,以图强化并稳固“袭封位”的“大宗”地位,但是从天历二年(1329)故事产生,到元统元年(1333)孔思晦去世,期间不过五年,故事所产生的影响和作用短时间内还没有显现出来。后至元六年(1340)十一月,克坚袭封衍圣公。克坚之后爵位一直没有偏离“宗位”,“以支庶越次绍封”的历史也没有重演。从克坚起,朝廷最终确定形成了“世封其大宗为衍圣公,以奉祀事;世任其小宗为曲阜尹,以治其地”的制度。
    仁宗帝亲阅谱牒定袭封,使孔思晦及族人深知谱牒之重要,所以编撰故事的同时,“参究考《广记》诸书”刊刻宗谱于石。才有后来的“别以二十派,继又分为五十七户再增而为六十户”。阙里五十三世孙分20派,以思晦之父浣为第一派;明初细分60户,以思晦之孙希学为第一户“大宗户”,实现了“朔源流,慎派别”使“孔氏族裔益明”的目的。
    “孔末乱孔”故事,在孔思晦去世之后并没有停止续编和流传,元明清典籍、碑刻记载的故事内容和情节不断丰富完善,相继出现如仁玉外祖的姓氏、乡里、光嗣被害之年,以及孔末结局由“罢末”到“抵罪”“诛末”等等,主要体现在张敏《孔氏报本酬恩之记》、程敏政《圣裔考》、陈镐《阙里志》、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孔继汾《阙里文献考》等著述或碑记。故事从一个侧面揭示了长期以来孔氏家族内部存在的官民、贵贱、亲疏等方面的对立与矛盾,甚至出现地位低贱的洒扫户后裔都可以犯上作乱、凌辱摧残孔氏嫡裔的事情,所谓“不早辨,则真伪久益不可明”。从另一方面也迎合了当时圣公府打击“外孔氏”子孙“假托世胄,觊蠲徭役”的实际需要,所谓“是乱,吾宗今不明,后世莫知矣。乃力斥其非,绝不与通”。故事的背后,影射的是族人袭爵争斗的历史现实,甚至“以支庶越次绍封”有悖宗法所带来的混乱。
    孔氏族人乐此不疲地对“孔末乱孔”故事予以续编,故事内容与情节不断丰富,影响不断扩大,使世人尤其族人“不敢怀疑其真实性”,故而影响深远。故事的编撰和流传,对于厘正“宗位”、维护宗法制度,团结族人、避免袭爵争斗,统一族人思想、加强宗族管理起到了很好的警示和警醒作用。(原载:《孔子学刊》第十辑 作者:孟坡)